深不可测的寂寞和哀伤悄悄爬进心里，沿着一条森林小路的肃穆景色，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他的生命必然永远会沿着孤独的小径走过。他了解人与人之间永远是陌生的，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任何人。
——托马斯·沃尔夫《天使，望故乡》
什么是孤独
欧文·亚隆在《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中认为，存在三种不同的孤独：
01人际孤独
类似于我们与他人分离时感受到的“寂寞”。地理的隔绝、社交技巧的缺失、人际关系的冲突、人格特点的妨碍以及一些文化因素都可能导致人与人之间的疏远，从而引发人际孤独。
02心理孤独
当一个人与真实的自我分离，质疑自己的判断，埋没自己的潜力时，往往会引发心理孤独。个体在此时是不完整的，TA无法意识或无法接纳被隔离、被分裂的那部分自我。
03存在孤独
在个体与他人隔绝、个体与部分自我隔绝背后，还有一种更为基本的、因存在而存在的孤独。存在孤独是指个体和任何其他生命之间都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更简扼的说法是，个体和世界的隔绝。日常中提供结构和稳定性的事物（例如社会角色、价值观、原则、规则、伦理等）突然被剥离了意义，我们对其丧失了熟悉感，刹那间领会了世界的孤寂、无情和虚无，被推入了存在孤独的境地。存在孤独是有许多入口的寂寞之谷，面对死亡和自由都会让人无可避免地进入这个山谷。
这三种孤独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它们的界限甚至是半相通的。
孤独从何而来
对于孤独，人们往往抱有一些刻板印象，例如认为孤独更容易发生在不善言辞或不善交际的人身上。而事实上，孤独是一种纯粹主观的个人体验，它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除了社交技能，金钱、声誉、权利、美貌、个性魅力等等都无法使人免于孤独感。
与饥饿类似，孤独也是人体的一种生理机能；只是，饥饿会让人关注自己的生理需求，而孤独则与人的社会需求相关。这一点要追溯到数百万年前，孤独或许是影响人类祖先能否生存下来的重要因素。在人类的群居时代，一个人出生时便生活在一个规模约为50～150人的社群中，并且在此后的大部分生命时间里都无法与这个群体分离。当时的人类还未能建造出可供自己舒适生存的环境，只有依赖社群才能获取足够的能量、保持安全和温暖乃至养育后代——这些基本生存需求对于独身的人类祖先来说是不可及的。自然选择不仅赋予人类祖先以合作精神，还使得人类大脑进化得越来越善于识别他人的想法和感受，这些对于形成和维持社会纽带至关重要。
对于人类祖先而言，无法融入所属社群的社会氛围而被排除在外无疑是生存的巨大威胁。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人类大脑进化出了社会性疼痛（Cacioppo & Patrick, 2008）：这种痛苦是针对社会排斥的适应性进化，是人类建立的一种早期预警系统，用于指导人类远离那些可能导致自己被孤立的行为。一些已经遭受社会排斥的人类个体只有调整自身行为、迎合群体规范，才能继续留在社群中，否则很难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独自生存。这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人类会天然地认为拒绝带来伤害、孤独使人痛苦。在人类的漫长发展历程中，保持密切联系的社会机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直至人类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现代社会。
当今社会弥散的“孤独病”实际是从文艺复兴后期才开始的：知识分子和新兴教派开始远离集体主义、强调个体责任，西方文化开始转入个人取向。这种趋势在工业革命期间进一步加速，人们离开村庄和田地进入工厂，有利于人际亲密的社会设置逐渐式微并最终解体；与此同时，人类社会迅速迈向城市化、现代化，并且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保持高速发展。时至今日，我们可以为了一项新工作、一份教育经历或是一段亲密关系而长途跋涉，将先前联结的社会关系抛诸身后，对此我们习以为常并且理所当然。来自工作、教育、家庭的各种日常琐事包括流媒体平台都会分走我们原本用于与他人建立联结的时间和精力。欧文·亚隆认为，人可以接纳一部分孤独，并勇敢地承受它；而对抗剩余孤独的方法，就是进入与他人的关系。当我们不再拥有那些充满关怀、回应、尊重的真挚关系时，我们就无可避免地被卷入长期孤独。
如何直面孤独
研究表明，长期孤独（chronic loneliness）所带来的压力可能是人类迄今所经历的最不健康的事件之一（J. T. Cacioppo & S. Cacioppo, 2014）。孤独可能会加快人体的老化，提高癌症的致死率，削弱人体的免疫系统等等。更危险的是，这种长期孤独的状态可能会自我维持。由于人体的生理性疼痛和社会性疼痛共用一套大脑机制，都会使人产生被威胁感，从而导致即时防御行为的出现；因此，长期孤独下的大脑会进入自我保护模式，无时无刻不在察觉周围的危险和敌意。
还有一些研究发现，当我们感到孤独时，大脑对社交信号的接收度提高，但同时也会提高警觉性，导致对面部表情的识别机制发生负面偏移（Vanhalst, Gibb, & Prinstein, 2017）——虽然倾注了更多的注意力来解读社交线索，却始终无法正确地理解他人。
马丁·布伯曾说，“伟大的关系可以突破孤独的障碍，压制它的严厉规则，在不同个体的自我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跨越对世界的恐惧深渊。”虽然成为人本身就蕴涵着深刻的孤独感，但在关系中给予爱、接受爱，或许就能为“面对孤独”增添一份毅然。
01联结真实自我
Loneliness代表着一种负面的情绪状态，往往带来不安、痛苦、耗竭的感受。尽管如此，一些孤独者却认为自己“热爱孤独”，“封心锁爱”是自己的选择。但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这种“主动孤独”的背后究竟是充分投入当下后的平和快乐，还是因无法摆脱完美主义而陷入自我攻击（惩罚所谓“不值得被爱的自己”）和自我防御（逃避社交中的竞争和拒绝、逃避求而不得的无助和被动）呢？
02与他人建立真诚治愈的关系
《孤独哲学》的作者拉斯·弗雷德里克·H.史文德森提出，长期孤独的人更可能是社交完美主义者，他们会幻想“完美社交”。但实际情况是，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朋友。孤独的人认为自己得不到爱，但也许问题在于，是他们首先对友谊或爱情提出了几乎不可能的要求，也就无法找到值得自己去爱的人。因此，不要让完美主义阻碍我们建立关系，不必要求每一次社交都是完美的。
03将孤独看作自由和迈向成熟的机遇
最后，请不要将孤独与耻辱、疼痛联系起来，而是将它看作自由和迈向成熟的机遇。孤独无法被消除，但我们可以摆脱带来一次孤独的那些因素；孤独很难被忽视、也不应被忽视，但我们可以从中反思是否有主动调控自己的注意力（避免只关注消极的事情），觉察自己的行为是否表现出逃避、疏远、拒绝或攻击性。没有一种关系可以消除孤独，孤独是一种完全正常且普遍的人类感受。
当然，处于不同情境的每个个体都是独特的，仅靠内省可能并不足以走出孤独，此时不妨尝试联系并取得专业帮助——这种求助并不代表软弱，而是勇气。
我并不害怕，那群星间的虚无
没有人居住的星际
它就在我心里
恐吓我的，是我自身的荒原
参考文献:
[1] Barrett, W. (1947). What is existentialism?.
[2] Buber, M. (2003). Between man and man. Routledge.
[3] Cacioppo, J. T., & Cacioppo, S.（2014).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Health: The Toxic Effects of Perceived Social Isolation. Social and personality psychology compass, 8(2), 58–72.
[4] Cacioppo, J. T., & Patrick, W.（2008). Loneliness: Human nature and the need for social connection. W W Norton & Co.
[5] Svendsen, L. (2017). A philosophy of loneliness. Reaktion Books.
[6] Vanhalst, J., Gibb, B. E., & Prinstein, M. J. (2017). Lonely adolescents exhibit heightened sensitivity for facial cues of emotion. Cognition and emotion, 31(2), 377-383.
[7] Wolfe, T. (2006). Look homeward, angel (Vol. 9). Simon and Schuster.
[8] Yalom, I. D. (2020). Existential psychotherapy. Hachette UK.
[9] KnowYourself. (2022). “爱很艰难，他人也许正是你的地狱。”成年后，每个人都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