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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说

【连载】花坛边有一只猫(二)

发布日期:2024-04-19    作者:韦宇伦/文 耿子涵/图    编辑:学生    浏览次数:

两个月前,我自告奋勇地搬进了她家,向她妈妈表达了照顾她的决心,那时我们也不过刚确定关系十几天。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十几天的时间激涌起了我沉寂不知多久的渴望,一种与人偕手一生、创造一段浪漫故事和爱情神话的渴望。

在CBD的第一次见面后,我本不再想和她有所来往,我们也许久没有再联系。第二次见面已是深秋,我们偶然在一家火锅店碰见。那天我与朋友结伴聚餐,她一个人坐在邻桌,桌子上摆着明显不只一人份的菜品,表情中带着幸福。聚餐结束得很晚,她早已离开。我走向地铁站,心中疑惑着为什么她一个人出来吃饭,还吃那么多菜。我从不是一个很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在地铁上就给她发了微信,她回应得很迅速,出乎我的意料。聊了一会,我支支吾吾地提出了再见一面的请求,她答应得也很爽快,并邀请我周末与她去一个手工坊画画,这甚至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我在CBD见到的那个人。



周末赴约时我迷了路晚到了一会儿,等到的时候看到她坐在窗边,干枯的树叶被风卷起,好像在为她献舞。她十分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我,我也并没有打扰她。我不懂绘画,但她画画时的姿态让我莫名地想到了李白,画笔随着她的手腕快速转动,线条在画布上飞速流泻,那是独属于天才的创造世界的方式,近乎迷狂的紧张与汹涌。盯着那幅画和她手中的画笔,我好像也堕入了她所创造的那个世界,她每画下一笔,我都感到那个世界变得更加完整,河流和山脉在我脚下绵延和隆起,我感到自己也将成为那个世界中的一棵树。蓦地,她的声音响起,像主宰画中世界的女神,将我连根拔起,拖回现世。

“你迟到了。”她转过头来对我说。

“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好找,抱歉啊。”

“坐吧,椅子给你摆好了,你还一直站着。”

“谢谢。你之前学过画画吗?我不太懂画画,但是能看出来你画的很好。”

“很小的时候学过,后来就自己没事画画。你画画咋样?看着你应该挺有艺术天分的。”

“我不会画画,画的很丑。之前上中学美术课很认真地画过一幅画,结果被同学笑了好久。”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我就坐在她旁边看她画。那天有些雾霾,把阳光都染灰了。她有时会把画笔递给我,示意让我也画一画,我都拒绝了,怕把她的作品毁掉。一下午过去,我们仍然没说多少话,但或许是从那天起,我进入了画中的世界,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那次见面后,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起码算是朋友了,于是偶尔在微信找她,但她却阴晴不定,有时隔了几天才回复简短的几个字,有时却又充满分享欲。我有时邀请她去看电影或是滑雪,她也没有回复。我对她这样的忽冷忽热十分不解,更有不满。

就这样,冬天早早地挤开了秋天,一年又走到了底。平日里我的工作并不算繁忙,但这一年的年底,公司的投标项目到了紧要关头,我也比平时更加忙碌,也不再时常记挂她,只是偶尔闲下来总能想起那个下午的那幅画,想起画中的那个世界,和画外的她。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微信,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一家个人经营的书店逛逛,并发了书店的地址。那时投标项目已到临门一脚的最后时刻,我便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她,并说了些之后有空再约的客套话。只是没想到一周后她又发了微信邀请我,那时项目已经结束,我便答应了她。在那个城北的小书店,我似乎再次进入了那个属于她的画中世界。



书店之行后的几天,我们在微信上也没少聊天,多是聊各自爱看的书,喜爱的作家。一次聊到了一位喜好美食的作家,便聊起了北京的美食。我们两个都是北京人,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互相介绍过了。人们常说北京无美食,好像确实如此,能拿得上台面的不过烤鸭而已,且烤鸭据说也是从鲁菜中发源的。而拿不上台面的小吃,除了北京本地人,其他地方的人多表示无法接受,比如卤煮、炒肝、豆汁。碰巧我们两个都喜欢吃卤煮,于是我们就约了第二天一起去吃。我们约在了城南的一家卤煮店,我小时候住在那附近,那是我从小吃到大的。我们一人一碗卤煮,一瓶北冰洋汽水,从中午开始吃,到太阳落山才离开。卤煮要趁热吃,凉了就腥了,所以我们其实没吃多久,剩下的时间都在聊天。我们那天聊的话题比在书店聊的更多了,我跟她讲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她是城北长大的,我是城南长大的,可凑巧的是,她小时候常常来城南的几个公园玩,而我总是去城北的奶奶家。这个城市并不小,但每个人走的路也还算长,谁知道我们是否在某一个时刻曾经遇见过呢。

两天之后,她给我发微信,让我去尝尝城北的一家卤煮,那个地方的卤煮很有名,但我从没去吃过。那天是个工作日,因为投标项目刚刚完成,公司特批了我们一周的假,我才得以赴约。我很好奇她为什么工作日没有上班,她却沉默了许久。正当我感到自己可能失言了并要解释时,她开了口。

“我前段时间跳槽了,现在还在找新的工作。”她没有抬头,随意地夹起一块猪肺送进嘴里。

“啊,抱歉啊。”我感觉自己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轻声说没事,我们好像陷入了初识时的沉默。我努力想找到一个能够解开沉默的话题,最后却只是将卤煮吃得越来越干净。眼看我的卤煮快吃完了,她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其实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哈哈哈,我的同学朋友他们一直都说我还挺有趣的。”“那咱们俩算朋友吗?”她的问题让我更加局促:“算啊,咱俩这两次出来玩还都挺愉快的。之前我还感觉你有些不太好相处呢。”

“程一洋跟你说没说过我的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我听到这个词颇为不解。程一洋算是我们两的“媒人”,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她的发小。我和程一洋关系不错,毕了业之后还有联系。去年过年时我们一起吃了个饭,吃饭时聊天聊到我的感情生活,我说自己好久没有谈恋爱了,一个人有些孤独。她开始时也只是安慰我,过了几分钟突然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女生,说人长得漂亮,学历工作也不错,也是北京人,就是脾气有些不太好。我当时也没多想,便答应她,如果有机会愿意见面看看。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来由。

“什么情况?好多事我们不都互相聊过了,比程一洋告诉我的多,她没跟我说太多。”

“噢,那她没有跟你说。我想现在就跟你说明白吧,省得以后你说我瞒着你。”

“啊?”我感到没来由的不安。

“我有一些心理问题,双相情感障碍,听说过吗?”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继续说:“我是前几年确诊的。之所以我最近很闲、不用上班,就是因为我的病。去年上半年我的病情有些加重,我只能在家呆着,没法出门工作。公司这几年对我已经很包容了,本来并没有开除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大半年没怎么上班良心过不去,于是就辞职了。我本来也不是一个喜欢和人社交的人,得了病之后朋友就更少了,更别说谈恋爱了。我知道程一洋是看我太孤单了,想要一个人陪着我,希望我的病能好一点。大概是你那段时间想谈恋爱,程一洋又觉得你这个人挺靠谱的,所以介绍了咱俩认识。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只是我想把情况说清楚,以后要不要继续做朋友,或者要不要谈恋爱,看你。”



我有些懵,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了解这个双相情感障碍是什么。她说完就低下了头,拿筷子摆弄着碗里的香菜末。

“啊,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就是之前感觉你有些忽冷忽热,不过可能也是因为我们不熟吧。我看你最近状态都挺好的呀,没关系的,好好治疗肯定能够痊愈的。”

“不用说这种安慰的话,我没事。我早就接受了。”她喝完了最后一口北冰洋,回头对着老板娘摆了摆手,就起身出门了。我也起身跟着她走出了店门。

“我真的感觉你人挺好的,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她走得并不快,但我总是感觉自己跟不上她。我不知道自己话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在发“好人卡”。转出胡同走了不远就到了地铁站,她家就在附近,不需要坐地铁,我知道她是在送我。

“拜拜,谢谢你这几次陪我出来。跟你相处我很愉快。”西北风刮起来了,把她带着的羽绒服帽子吹了下来。

“拜拜,我也挺开心的。”我走进地铁口,要下电梯时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不在了。在地铁上,我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那天下午她画的那幅画。到家后,我在网上查了查关于双相情感障碍的介绍,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总是忽冷忽热的。这种疾病会使人处于抑郁期和躁狂期两种状态并不断地在两种状态中转换。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CBD时她会表现得那么冷漠,而在书店和卤煮店时又有千言万语和我诉说。我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火锅店她会一个人点那么多菜,在手工坊画画她为什么能那样专注而狂热。我给她编辑了一条微信:“谢谢你让我成为你秘密的倾听者。如果你觉得和我做朋友你感到开心和舒服,那么我很愿意当你的好朋友。那天你画画的样子很好看,我喜欢看你画画,有时间希望还可以陪你去画画。早点休息,晚安。”

“谢谢你。晚安。”过了十几分钟,我收到了这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