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新拜读了李碧华的《霸王别姬》。上一次读还是在高中,那时懵懵懂懂,只觉得文字间透着优雅与哲学的气息。而这一次,得益于大学生涯一年有余的知识积累与人生沉淀,我终于读懂了李先生所要告诉我们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乍一听,或许有不少人疑惑:戏剧人生哪能和心理学扯上关系?可现实生活中就是有这样一位哲人,他通过细致的观察与深刻的自省,向我们描绘了一幅拟剧人生图。
社会是一座大舞台,形形色色的人在其上扮演着纷繁复杂的角色。在这个拟剧化的社会巨幕中,人们关心自己在观众眼里的形象,并通过各种印象管理在他人那里塑造良好的自我印象。这就是戈夫曼的“拟剧论”。拟剧论的背后是人们渴求社会认同与群体皈依的心理。历史时间之悠长,社会空间之延绵,决定了一个人之渺小,生活在既定的情境中,每个人都要在社会规则及伦理道德的度量衡之间和他人评价与期待中战战兢兢地行走。无疑,这两者都决定了一个具体而微的人,往往要按照设置的剧本,扮演好其所担任的角色,比如为了他人的接纳与社会的认同,在家庭中扮演一个孝顺乖巧的好女儿,在学校里扮演一个听话上进的好学生,在社会上治人亦治于人。
“扮演”一词决定了我们每个人都不再是单纯的生理学意义上的自我,而是与社会相互作用的产物,是主我与客我的有机统一。而扮演一个角色的困难之处就在于表演的持续性,当我们生活在一个角色之中时,需要时常提醒自己,尽力抖擞精神,竭尽所能地按照剧本所赋予的意义来进行演绎。戈夫曼将一个人的活动情景分为前台与后台,人们在前台时要遵循一系列行为规范以塑造出能被他人与社会接受的形象;而在后台人们可以放松休息,使得不为人知的某些形象有机会出场。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后台,我们允许自己的剧集在特定的时刻场合告一段落,却不希望别人的形象在我们眼中崩塌,即所谓的“人设崩了”。一个人如果本身天性中带着某些社会规范所不容的叛逆因子,而又不能扮演好一个符合社会、他人期待的角色,那么他的形象就会与现实要求脱节,直至分裂,最终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这种事情是我们大多数人所害怕的,一旦自我形象崩塌,就意味着我们被这个社会和自己所处的群体所排斥,这对于马克思口中的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我们来说是致命的,作为社会化动物的我们一旦失去了群体的庇护与社会这片大的栖息地,我们就只能孤独至死。
心理学中常常提及群体压力与群体规范对所处群体中个人的影响,拟剧论正是站在这一角度描述人的社会活动。正如前文所说一个人的许多原始行为都是直接驱动于天赋与本性,而社会行为却是受限于特定的剧情与情境。当剧本明确时,我们就会按照剧本表演,就像许多名人在公共场合表现得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而在私生活中却可能行为荒诞,令人大跌眼镜,这种“贴标签”和“撕标签”的行为很是常见。但当剧本不完整时,事情就要变得复杂得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人要随机应变,临时创作,这种状态往往会使人感到焦躁不安。正如我们每次跃升到人生的新阶段时总是觉得局促迷茫,不知如何行动才能与他人并步齐趋。但有趣的是,正是这些随时变换的场景与跌宕起伏的剧情安排,加上即兴创作的未知素材,才让这个世界变得丰富多彩,生动有趣。突然记起《傲慢与偏见》里的乔治•韦克翰,初次登场留给我的印象是如此的身世悲惨却正直善良,可到最后却展露出他生性放荡不羁和狭隘心肠的一面,这就是角色扮演中持续度不足所带来的后果。
拟剧论并不是要批评人们所处世界的虚假与伪善,而是旨在揭示人在社会中所处的心理状态:害怕孤独与追求社会资本。在人和人组成的纷繁复杂的关系网络中,一个人的生存必然要与其他人产生联系,受他人的影响,因此人人都想将自我形象营造成完美、符合社会期待的模样,以企求社会的认同。金庸先生逝世时,朋友圈里出现了一场盛大的虚拟哀悼仪式,几乎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己的哀思与悼念,但事实是,这部分人里甚至有一本金庸武侠都没有读过、看过的人,他们的行为除了从众,大部分可以归结于“只是为了营造身份认同,让自己与他人有话可说”。这种现象深刻地揭示了拟剧论背后所隐藏的看似不相关却无时无刻不在的心理影响因素。
这种行为无可厚非,这是生存的本能与社会关系交互作用的必然结果,而这种把规范与道德内化于心的真正的角色扮演是社会发展所期望看到的。但是如果人生的拟剧逐渐趋向“伪拟剧化”,那么个人和社会就会被危机所裹挟。“伪拟剧化”是个人在扮演角色时,并不是真正将自己当做角色本身,而只是在假装扮演,这种伪角色会将与其互动的其他角色拉进伪装的漩涡,直至拟剧人生变成了真正的演给他人看而对自我毫无意义的“戏剧人生”。这时看看那些落马的贪官就能窥知一二,他们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人民公仆”这个角色本身,而是尽力地展示出自己的清廉、亲民、正直,以符合仪式化表演的角色所想要向大众呈现的那般,在这种角色扮演中满足了追求虚荣和社会认同的心理。恩格斯说过:“当一种形式以衰败的姿态呈现出来,那证明它的内容也在堕落中跌入深渊”,这种贪官式的虚伪的心理满足不仅不会给社会带来任何信任感,反而会将向整个社会传递扭曲的价值观与心理状态。因此反腐就变得异常重要,它在行动中传递出这样的信号:追求社会认同的心理固然不可指摘,但应在有限自由的范围内进行。通过宏观的问题对生活中的日常小事进行反思,也不难发现那些“隐形贫困人口”从何而来,为了追求虚荣、获得社会认可和使从众的心理得到满足,他们投入重金来装点自己的角色,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虚幻的人生。
很喜欢尼采的一句话: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人们都有追求社会认可以获取生存资本的资格,而且这也是人的生性与心理使然,不可磨灭。但是我们需要明白,只有摆正心态,正确的把握心理,才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不让角色决定自己,致使本无可指摘的正常心理变得扭曲与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