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听到济南的清净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50年前悄悄地走进了济南,谁也没有认出他来,但他却来了。山师的门房问他是干什么的,回答幽默诙谐:什么也不干。他来了,寻济南的脚步来了。他是沈从文。
在沈老眼中,形容济南最好的两个词就是清净。“济南给从北京来的人印象极深的是清净,街道又干净,又清静。人极少,公交车从不满座,在街中心散步似的慢慢走着,十分从容……”“济南住家才真像住家,和苏州差不多,静得很。如这么做事,大致一天可敌两天。有些人家门里边花木青青的,干净的无一点尘土,墙边都长了霉苔,可以从这里知道许多人生生活一定相当静寂,不受大社会变化的风暴摇撼。但是一个能思索的人,极显这种环境是有助于思索的。他是能帮助人消化一切有益的精神营养,而使一个人生命更有光辉的。”
我无礼地插话了。今天的济南我不敢描述,也不会描述,相信所有居住在济南的朋友都有同感,我能说的只是旧的清净的济南巷已尘封,旧的清净的济南人已离去,旧的清净的泉城济南失去灵气了。如果沈老能够看到这一切,心痛会在所难免,他不会相信济南的变化,我也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虽然出生在这个喧嚣的年代,但文字记载下的济南绝对是非一般的寂静或是美。历史古巷中的济南不是这个样子。
回到文字,他住在山东博物馆办事处,对窗是一座教会楼房,晚上月影是从疏疏树叶间穿过,令他产生“非现实”的幻觉;就是早晨被广播吵醒,方的也是好听的交响乐,而不像北京,大清早要人听刘巧儿和小河淌水。
他眼中的济南,除了几座刺眼的建筑,似乎一切都好。譬如说饮食、水果。“这里一般饮食似比北京安静,面包和饭馆中饺子,都蛮好。水果摊在架子上如小山。”他在趵突泉公园附近小馆子吃饺子喝混沌,惊异于“混沌皮之薄,和我明朝高丽纸差不多,可见从业人员对于工作之不苟,也可见生意比不太忙。味道比北京一般小馆子好”。沈老把济南和北京比来比去,总感觉济南是他的偏爱。就我自己无谓的猜测,济南也许更适合沈老的脾性。
在济南的最后一天,大清早,沈老给妻子写信:
“早上钢琴声音极好,壮丽而缠绵,平时很少听过。声音从窗口边送来,因此不免依旧带我回到一种非现实的情境中去……琴声越来越急促,我慢慢的和一九三三冬天坐了小船到辰河中游时一样,感染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氛,或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生命似乎在澄清……”
济南变得现代了,变得超前的,变得不再清净了,失去了老舍先生笔下的冬天,失去了冰心先生笔下的可爱,也失去了沈老笔下的清净。它令人失望了。但怀念历史中的那些人,怀念他们笔下的济南巷,想听任何关于老济南的故事,泉水,垂柳,夏荷,所以仍旧固执地衷心地期待她要回复她的美,她的神韵,她的灵气,很衷心很衷心地期望……